摘 要 从成就动机的重要性及其影响因素入手，本文提出了以依恋作为切入点理解成就动机个体差异的观点。围绕这一观点，本文首先简要介绍了依恋理论、所关注的三种成就动机理论取向或结构（自我效能、动机的不同自我调节水平、成就目标）的基本信息和前沿进展。然后，从人类发展的生物生态学模型，依恋行为系统和探索行为系统的关系，以及认知成分在依恋行为系统中的参与三个方面，对依恋作为理解成就动机实质的切入点的问题进行了理论分析。第三，本文为上述理论分析提供了现有的实证研究的支持，即安全依恋与较高的自我效能、自主调节水平以及掌握目标相联系，而非安全依恋与较低的自我效能、外部调节水平和表现回避目标相联系。最后，根据理论分析和实证研究结果，本文指出了未来从依恋角度理解成就动机个体差异和实质的研究方向。
关键词 依恋；成就动机；成就目标；内在动机；自我效能
中图分类号 B84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1-8263(2017)06-0125-11
DOI:10.15937/j.cnki.issn 1001-8263.2017.06.017
作者简介 陈陈，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教授、博导 南京 210097
成就动机是在学校、工作场所和运动场等成就情境中表现出的与力图出色地完成任务有关的动机(Wigfield, Eccles, Schiefele, Roeser, & Davis-Kean, 2006)。大量研究表明，成就动机对学生的发展十分重要，影响学生诸多与成就有关的认知、情绪和行为的过程与结果(Chen & Zhang, 2011; Moller & Elliot, 2006)，如信息加工的策略或学习策略(Elliot & McGregor, 2001; Elliot, McGregor, & Gable, 1999)、内在动机(Spinath & Steinmayr, 2012)、学业情绪(Linnenbrink & Pintrich, 2002; Pekrun, Elliot, & Maier, 2006)和学业成绩(Harackiewicz, Barron, Carter, Lehto, & Elliot, 1997; Horowitz, 2010)等。心理学家和教育学家都关心学生成就动机的个体差异，特别是影响成就动机个体差异的因素。
在研究学生成就动机个体差异的影响因素时，学者们多从个体自身和环境两大因素入手。如Bandura(1977，1992，1994)提出，个体的掌握经验、替代学习、来自他人的言语劝说及对情境的行为和情绪反应是自我效能的主要影响因素。Deci和Ryan(2000)认为，个体三大基本心理需要，即能力、自主和关系需要的满足，是内在动机和自主行为产生的前提。Elliot及其合作者提出，学生的成就需要、能力信念、气质、人格及环境因素，如家庭教养方式和课堂目标结构等，影响其对不同成就目标的追求(Church，Elliot，& Gable，2001; Elliot, 1999; Murayama & Elliot，2009)。虽然有学者关注个体早期经验，如与父母情感联结的质量或依恋风格与成就动机的关系(如，Duchesne & Larose，2007；Elliot & Reis，2003；Felton & Jowett，2013；Omivale，2009；Wright，Perrone-McGovern，Boo，& White，2014)，但这类研究无论是数量上还是对依恋影响成就动机机制的探讨上，都远远不够。
事实上，一些动机理论家认为，个体具有的先天动机倾向，包括好奇、游戏和探索(如,White,1959，引自Elliot & Reis,2003)，与其依恋风格密切相关。依恋研究的奠基人Bowlby(1988)和Ainsworth(1990)也认为，上述先天的动机倾向与依恋的探索行为系统相一致，依恋行为系统与探索行为系统的联系从婴儿期开始，一直贯穿整个生命过程。鉴于此，本文首先简述了依恋风格和当代三种主要的成就动机理论取向，接着从人类发展生物生态学模型(the bio-ecological model of human development)、个体依恋系统与探索系统的密切关系以及认知成分在依恋行为系统中的参与等角度，分析了将依恋作为成就动机研究的一个重要切入点的原因。随后，本文综述了自我效能、动机的自我调节水平、成就目标这三种成就动机结构与依恋风格的相关研究，为理论分析提出了实证数据的支持。最后，本文指出了几点研究的不足，希望唤起研究者更为浓厚的兴趣，深入挖掘早期亲子关系，特别是子女对父母的依恋在个体探索外部世界、获得知识、发展能力以及追求出色表现的成就动机中所扮演的角色。
一、依恋风格及本文关注的三种成就动机理论取向
（一）依恋风格
依恋理论最初由英国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家John Bowlby提出，后得益于其合作者美国发展心理学家Mary Ainsworth机敏的理论和方法论的洞察力，两位学者共同建立了现代心理学中影响最深远的理论之一——依恋理论，试图解释为什么家庭中的亲密关系以及这种关系的缺失是个体后来社会调节和心理健康的决定因素之一(Shaver & Mikulincer, 2009)。依恋风格这一概念首先由Ainsworth(1967)提出，她通过“陌生情境”程序描述和评估婴儿与母亲分离、重聚时的反应，据此把婴儿的依恋风格划分为安全型(secure attachment style)、回避型(avoidant attachment style)和矛盾型(ambivalent attachment style)。对于安全型依恋的婴儿，当他/她与母亲分离时明显表现出悲伤，但很快从悲伤中恢复并充满兴趣地对环境进行探索，当与母亲重聚时，这类孩子显得很快乐，积极投入母亲的怀抱，并开始与母亲进行接触。回避型依恋的婴儿与母亲分离时很少表现出悲伤，当与母亲重聚时，这类婴儿表现出回避行为；矛盾型依恋的婴儿，当他/她与母亲分离时表现出明显的悲伤和绝望，当与母亲重聚时，寻求与母亲的接触，却不容易被安抚，还会生气地拒绝接触(Ainsworth, Blehar, Waters, &Wall, 1978; Shaver & Mikulincer, 2009)。
进入20世纪80年代，Main, Kaplan和Cassidy(1985)设计成人依恋访谈（Adult Attachment Interview, AAI）研究青少年和成人的依恋表征。根据访谈对象对儿童期与父母关系的描述，Main等把依恋风格也分为三种类型：安全型(secure)、倾注型(preoccupied)和淡漠型(dismissing)，分别对应于Ainsworth(1967)提出的安全型、矛盾型和回避型依恋风格。随后研究者又增加了“无组织、非定向型依恋风格(unsolved)”(Main & Solomon, 1990)。Hazan、Shaver及其同事(Hazan & Shaver, 1990; Shaver, Hazan, & Bradshaw, 1988)也借助Bowlby关于依恋的思想研究成人的亲密关系，使用亲密关系自我报告量表，将成人依恋分为安全型、矛盾型和回避型，也对应于Ainsworth(1967)提出的三种关于婴幼儿的依恋风格。还有研究者从自我和他人模型的角度，把回避型策略细分为“淡漠”和“恐惧”，由此将三种依恋类型分化成安全型、倾注型、淡漠型与恐惧型等四种(Bartholomew & Horowitz, 1991)。近年来，Fraley和Waller(1998)提出依恋风格以维度划分比类型划分更精确，焦虑维度与对亲密性和保护的强烈需要相关，回避维度与对关系对象或伴侣的亲密和依赖的不舒适相关，更渴望情感的距离和自我信心。两个维度得分都低的个体具有安全型依恋风格，两个维度得分都高的人表现出严重回避型依恋风格，在焦虑维度得分高，在回避维度得分低的个体表现为焦虑型依恋，反之则为回避型依恋(Bartholomew & Horowitz, 1991)。
依恋风格的差异本质上是个体在寻求安全时与依恋对象交互作用的质量的差异(Bowlby,1969/1982; Crawford, et al., 2007)。随着认知神经科学的发展，借助生理心理学的范式以及FMRI的新技术，对婴幼儿和成人依恋的生物学研究日益受到关注，依恋风格的个体差异或被视为唤起和压力应对的差异，或被看作认知与情感的脑部回路的差异（Fox & Hane, 2008）。如，Bowlby, Ainsworth和其他学者早已指出了母婴关系的深远意义，内部工作模型或基于早期经验的认知表征影响个体未来的依恋关系，而新近的研究为这个观点提供了生理学唤起的证据。Hane和Fox(2006)检验了母亲照看行为（Maternal caregiving behavior, MCB）与9个月婴儿压力应对的行为和生理学指标，研究表明，与获得高质量MCB的婴儿相比，那些获得低质量MCB的婴儿在面对新异刺激时表现出更多惧怕，与实验人员的社会互动更少，而且，他们表现出右额叶脑电不对称的模式（right frontal EEG asymmetry）。两类婴儿4个月时对新异刺激的积极和消极反应程度上并不存在显著差异，然而获得低质量MCB的孩子更可能在母婴活动过程中表达较高水平的负性情绪。可见，早期照看者环境影响儿童行为的机制在于照看质量塑造了婴儿应对压力时的神经系统的表现型变化，即通过表现型可塑性（phenotypic plasticity）塑造了婴儿内在气质倾向的表达。再如，对成人依恋的脑成像研究也获得了一些新的发现。Lemche和同事（Lemche et al., 2006）在请成人被试阅读两组各32条关于自我和他人的描述并按键做出“赞同”或“不赞同”的反应前，启动了其下意识的中性或不愉快的依恋经验（如，我母亲拒绝我），根据其对陈述的反应，被试依恋被区分为安全或不安全型。研究发现，压力条件下不安全型依恋的被试其杏仁核的活动活跃。此外还有研究发现了通过AAI测量出的安全和不安全依恋类型具有显著的情绪调节模式，其皮肤电、心率和面部表情的模式存在差异（Roisman, Tsai, & Chiang, 2004）。可见，传统上以访谈和问卷评估依恋风格确能反映个体压力应对的差异。
（二）当代成就动机理论的宏观架构及本文关注的成就动机结构
成就动机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可以表征为多种不同的成就动机结构。在分析当代成就动机的理论取向时，Wigfield等学者(Wigfield et al., 2006)发现，许多当代成就动机理论家们采用了社会认知视角来理解动机，对自我效能、控制知觉、学习和其他活动中所采取的目标及内在动机等结构特别感兴趣。Wigfield等人(Wigfield et al., 2006)围绕个体询问自身的三个与动机有关的问题对当前多种不同的成就动机理论或结构进行了有效组织。围绕“我能做这项任务吗？”这个问题的成就动机理论包括自我效能理论、自我概念和自我价值理论、归因理论和能力信念理论、控制理论和当代期望效价理论等。围绕“我想做这项任务吗，为什么？”这个问题的成就动机理论或结构包括任务价值、内在动机理论（如自我决定理论）、兴趣理论、目标理论等。围绕“我必须做什么才能成功完成这项任务？”这一问题有关的成就动机理论或结构合并了对调节成就行为而言十分重要的认知和动机变量，如自我调节与动机的社会认知理论、动机和意志理论、动机和认知理论以及学业帮助寻求等。
受篇幅所限，本文从中选择三种有代表性的、在当代成就动机领域占主导地位的理论取向或结构来阐述和分析。考虑到对于信念、目标和价值的研究在成就动机领域一直方兴未艾，围绕“我能做这项任务吗？”这个问题，本文选择了与信念有关的自我效能理论(Bandura,1977)。自我效能是班杜拉社会认知理论的核心概念，指在解决问题或完成任务过程中，个体对其组织和执行既定活动进程的能力的信念，这些信念决定了个体如何思考、感受和行动(Bandura,1977,1994)，影响着个体如何接近目标、完成任务和接受挑战(Bandura,1977,1992)。
围绕“我想做这项任务吗，为什么？”这个问题，本文选择了与目标有关的成就目标(Elliot,2005)理论。成就目标理论源于Ames(1984)、Dweck(1986)、Maehr(1984)及Nicholls(1984)等学者对学生成就行为的研究。成就目标是引发和维持个体成就行为的原因或者目的，包括掌握目标(mastery goals)和表现目标(performance goals)(见Ames & Archer, 1987)。掌握目标注重能力发展和任务掌握，可以预测个体适应性的学习过程和结果，表现目标则注重通过与他人的比较来展现自己的能力或避免与他人比较展现自己能力不如他人，与非适应性的学习过程和结果相联系。然而，诸多关于表现目标预测个体非适应性学习过程和结果的研究结论并不一致，Elliot及其合作者进一步从“趋向-回避”维度对表现目标加以区分，成就目标理论从二分类发展到三分类，即包括掌握目标、表现趋向目标和表现回避目标(见Elliot & Church, 1997; Elliot & Harackiewicz, 1996)。近来，为使成就目标取向能描述更多个体的成就动机，一些学者先后针对掌握目标在“趋向-回避”维度的区分提出了相似的见解(Elliot, 1999; Elliot & McGregor, 2001; Pintrich, 2000a)，这样，以能力为核心的成就目标得以从掌握——表现定向和趋向——回避区分两个维度加以理解，两个维度的结合发展出了2×2的成就目标理论框架，将成就目标分为掌握趋向目标、掌握回避目标、表现趋向目标和表现回避目标(Elliot & McGregor, 2001)。掌握趋向目标根据对知识和技能的掌握定义能力的发展，追求成功的可能性，被赋予积极效价，掌握回避目标则聚焦于避免在掌握知识和技能时出现遗漏或犯错误；回避失败的可能性，被赋予消极效价。表现趋向目标强调通过与他人的比较展示能力胜过他人，追求成功的可能性，被赋予积极效价，而表现回避目标则强调避免在与他人比较时表现出能力上不如他人，因关注避免失败的可能性被赋予消极效价(Elliot & McGregor,2001)。近来，Elliot与其合作者(Elliot, Murayama, & Pekrun,2011)将对能力的界定由从前的掌握-表现维度细化为任务参照、自我参照和他人参照三个标准，进而将掌握趋向和回避目标分别分为任务趋向和任务回避目标及自我趋向和自我回避目标，同时对表现目标重新命名为他人趋向和他人回避目标。其研究结果支持这一模型，将掌握的标准进行任务和自我的区分看来是有必要的。
关于第三个成就动机理论的选取，考虑到自我决定理论家们一如既往地对基本心理需要及其对动机影响的关注，围绕“我想做这项任务吗，为什么？”这个问题，本文还选择了自我决定理论所阐述的动机的内-外在自我调节水平(Deci & Ryan, 1985,2000)。自我决定理论由Deci和Ryan(1985,2000)提出，该理论认为，个体行为的自我决定程度具有不同水平，这些水平沿着一个连续的轴由低到高，依次表现为无动机、外部调节、内摄调节、认同调节、整合调节和内在动机(Deci & Ryan,2008)。个体内在动机或自我决定行为的出现，不是无条件的。自我决定理论认为个体天生就具有自我调节的内在需求，即能力的需要、自主的需要和关系的需要。当个体健康发展的内在需要得到了满足时，其行为受内在动机指引。能力的需要涉及个体与外部物理和社会世界互动时的效率感，是个体有效执行必要活动的需要；自主的需要指个体对自身行为的发起、维持和结束的需要，与个体的选择感、认可感和自主意愿有关；关系的需要表现为在社会环境中，个体发展与他人温暖的、安全的和令人满意的联系的需要，与归属感有关(Deci, Vallerand, Pelletier, & Ryan, 1991)。
二、依恋作为理解成就动机切入点的理论分析
依恋构成动机心理学家理解个体成就动机差异和实质的一个重要视角的理由有三。首先，布朗芬布伦纳的人类发展生物生态学模型(Bio-ecological model of human development, Bronfenbrenner & Morris, 2006; Ceci, 2006)指出，微观环境在个体的发展中发挥着直接且重要的影响，其中家庭中的亲子互动是影响儿童社会化的最接近过程(proximal processes)。儿童在家庭中与照看者互动所建立的亲子依恋，是我们理解其社会化，包括成就动机实质的关键因素。然而，考察依恋对儿童青少年认知-动力系统，如动机的影响的研究很少(Duchesne & Larose，2007; Elliot & Reis，2003；Felton & Jowett，2014；Learner & Kruger，1997；Omivale，2009；Wong，Wiest，& Cusick，2002；Wright et al.，2014；杨昭宁、付大坤、谭旭运,2011)。
其次，依恋与探索这两个行为系统关系密切，安全探索伴随安全依恋。具体而言，探索行为系统与个体先天的动机倾向(如好奇、游戏和探索)相一致(Ainsworth，1990；Bowlby，1988;White,1959，引自Elliot & Reis,2003)，并构成了个体日后成就动机的源泉和基础。探索系统通过提供环境如何工作的重要信息为儿童的生存提供有利之机(Cassidy,2008)。个体从事探索行为时是没有压力感并感到安全的(Lorenz,1977,参阅K.Grossmann, K.E.Grossmann, Kindler, & Zimmermann,2008)。如果对潜在危险毫无觉察而进行不受约束的探索，对儿童是危险的。而借助依恋行为系统的补充，儿童能够在维持与依恋对象可接近性的条件下，通过探索逐渐了解环境。正如Ainsworth及其合作者(Ainsworth, Bell, & Stayton, 1971, 参阅Cassidy, 2008) 提出的“依恋——探索平衡”：婴儿将依恋对象作为进行探索的安全基地，在对环境特征和照看者的可获得性进行评估后，灵活地对环境作出反应。当依恋系统因内在（如疲倦、生病、与照看者分离等）或外在（不熟悉的环境）危险被激活，探索和游戏就会减弱；当依恋系统未被激活，探索就会增强。大多数婴儿能平衡这两种系统，依恋和探索系统的动力平衡对发展而言非常重要(Ainsworth,1972，参阅Cassidy,2008)。
除了依恋和探索系统的平衡，安全依恋还为个体的“安全探索”提供了保证。Bowlby(1969/1982)最初提出依恋理论时假定，儿童对与照看者关系的安全感能够促进其探索、对游戏的胜任和对环境的掌握。后来有学者(Main,1983; Belsky, Garduque, & Hrncir,1984,参阅K.Grossmann et al., 2008)首先注意到婴儿对母亲和/或父亲的依恋的质量与其探索质量（如聚精会神、对游戏充满热情、在一系列心理活动中表现出更好的认知功能等）密切相关。在此基础上，“安全探索”的概念被提出(K.E.Grossmann, Grossmann, & Zimmermann,1999)。对任何年龄的个体而言，无论身处幼儿期、儿童期或青少年期，聚精会神投身于不熟悉的任务，即使面对障碍也是如此，是安全探索的标志(K.Grossmann et al.,2008)。只有在安全依恋的条件下，个体儿童才能自信地探索周围世界、发起与他人有效的社会性互动，并且认识到可以在需要时，从依恋对象那里获得慰藉。依恋理论从依恋对象的保护性、支持性、可获得性和力量性等功能的角度，确保了个体儿童探索时的安全和无压力感。安全探索源于对母亲和/或父亲的安全依恋，安全探索构成了个体今后在成就情境追求出色完成任务的成就动机的基础，而非安全探索则会干扰上述情境中的成就动机和学业能力的获得。
第三，依恋之所以能构成影响自我效能、成就目标或内在动机的先行变量，与依恋行为系统中认知成分的参与密不可分。Bowlby(1969/1982)认为，依恋行为系统的组织涉及对依恋对象、自我和环境的心理表征等认知成分，这些认知成分源自个体与照看者交往的经验，本质上反映了父母关于孩子的态度和信念。儿童通过父母与其关系图式的认知表象发展了对自我和他人的期望：自我是否值得被照顾和被保护，他人是否能有效地提供照顾和保护(Bowlby,1973/1980，引自George,1996)。当这些与依恋有关的经验不断重复，个体将之内化为关于自我和他人的基本认知，并保持时间上的稳定性，这就是内部工作模型(internal working models)，即关于依恋对象的可获得性和反应性的记忆的心理表征(Bretherton, 1991,参阅Cassidy, 2008; Main, Kaplan, & Cassidy, 1985)。安全型依恋风格个体的真实自我表征和自我标准（即理想自我表征）之间差距较小，其自我表征系统更具一致性、更平衡，也更有组织(George,1996；Shaver & Mikulincer, 2009)。他们看待自我更积极，对世界有综合的理解，更倾向于拥有追求有意义目标的动机并相信自己有能力处理生活中的挑战(Antonovsky,1987, 引自Grififith,2004)。反之，非安全型依恋的个体由于在依恋关系中无法获得来自依恋对象的稳定的可获得性和反应性，其自我表征被扭曲，这种对依恋对象、自我和环境的扭曲、破坏甚至自我击败式(self-defeating)的内部工作模型既可能导致个体身心痛苦(Grififith, 2004)，也影响了其日后面对成就情境时对自身完成任务的能力的信念（自我效能）、内在动机（兴趣和自我调节）以及以何种标准定义和评价能力（是知识掌握还是与他人能力的比较）等。
三、成就动机与依恋风格关系的实证研究
成就动机与依恋风格关系的实证研究，目前数量有限。但总体而言，安全型依恋的个体更加热爱学习、愿意接受挑战，具有较高的自我效能、自主调节水平、掌握动机和掌握目标的能力；而非安全型依恋的个体惧怕失败、回避挑战，自我效能水平、内在动机水平较低，采取表现回避目标。这正体现了依恋系统和探索系统的动力平衡，特别是安全探索来自安全依恋的思想。
（一）自我效能与依恋风格
在论及自我效能如何发展时，班杜拉认为自我效能信念始于儿童早期，始于儿童处理各种经验、任务和情境中。对美国五、六年级小学生的研究表明，对父亲的安全依恋感越强的儿童表现出较高的自我效能(Coleman,2003)。对美国大学生和成人的研究表明，非安全型依恋的大学生倾向于表现较低的自我效能信念，缺乏有效学习策略的使用(Omivale,2009)，而安全型依恋的大学生能感知到更多的社会支持，在学术和职业领域体验到较高的效能感(Floyd, 2004; Wright et al.，2014)。对亚美尼亚裔美国成人的研究也表明，积极的亲子情感联结与较高的一般自我效能和社会自我效能显著正相关，而与焦虑、抑郁及害羞显著负相关(Tchakmakjian，2004)。
（二）动机的不同自我调节水平与依恋风格
关于依恋对内在动机和不同自我调节水平的影响，已有研究显示，在学业情境中，儿童青少年对父母的依恋和对教师的依恋与其内在动机、自我调节与动机导向等存在相关(C. Bergin & D. Bergin, 2009; Learner & Kruger, 1997; Wong, Wiest, & Cusick, 2002; 李艳, 2010; 张馨, 张大均, 2007)，安全型依恋风格的个体比非安全型依恋风格的个体更愿意接受挑战，热爱学习，具备更自主的自我调节能力，其动机策略也更加具有建设性。
例如，Learner和Kruger(1997)发现对父母的依恋正向预测高中生的内在动机，Wong、Wiest和Cusick(2002)等的研究也支持了这一结论，对父母依恋感越强烈的六年级学生越偏爱有挑战性的任务（一种内部动机导向）。C.Bergin和D.Bergin(2009)还发现师生依恋关系影响学生的成就动机和学业表现，与拥有非安全型师生关系的学生相比，拥有安全型师生关系的学生更愿意接受挑战、有更强的情绪调节能力和社会能力，能取得更好的学业成绩，并且表现出更低水平的注意力不集中与不良行为。个别研究(Milyavskaya, McClure, Ma, Koestner, & Lydon, 2012)虽然并未直接检验依恋风格和成就动机的关系，但通过依恋在其他变量对动机影响的调节效应分析中指出了两者间的关系。如，Milyavskaya等(2012)发现，非安全型依恋风格在自主支持和他人控制对内部动机和坚持性的影响中发挥调节作用。在权威控制的情境下，安全型依恋风格的个体其内部动机和坚持性减弱，焦虑型依恋风格的个体其内部动机和坚持性反而提高了。
（三）成就目标与依恋风格
成就目标与依恋风格的研究相较于自我效能、内在动机与依恋风格略多(Blankenship，2001；Carr, 2009; Duchesne & Larose, 2007; Elliot & Reis, 2003; Moss & St-Laurent, 2001; Omivale, 2009; Speirs Neumeister & Finch, 2007)。总体而言，无论对于大学生、青少年还是小学生，掌握动机、掌握目标或掌握趋向目标的采用与安全型依恋风格联系在一起(Blankenship，2001; Elliot & Reis, 2003; Moss & St-Laurent, 2001)。例如，Moss和St-Laurent(2001)对108名法裔加拿大学龄儿童进行了一项纵向研究，当儿童大约六岁时，在一次分离重聚的实验中评定其与母亲交互作用模式的情感质量、儿童的认知投入与对母亲的依恋质量，两年后对这群儿童的掌握动机和学业表现进行评定。多元回归分析结果表明，安全型依恋的儿童比非安全型依恋的儿童有更高的掌握动机。再如，Elliot和Reis(2003)的研究表明，安全型依恋的学生比非安全型依恋的同伴表现出更高的成就需要与更低的失败恐惧，安全型依恋的学生比回避型依恋的同伴更多采用掌握趋向目标，比焦虑型依恋的同伴更少采用表现回避目标。
与此同时，上述研究也表明，表现回避目标或掌握回避目标往往与非安全依恋或依恋的焦虑和回避维度相关(Blankenship，2001; Elliot & Reis, 2003; Moss & St-Laurent, 2001; Omivale, 2009)。如掌握回避目标与焦虑型依恋、淡漠回避型依恋呈正相关(Elliot & Reis, 2003; Omivale, 2009)，依恋的焦虑维度正向预测掌握回避目标和表现回避目标，依恋的回避维度与成就需要呈负相关，与失败恐惧呈正相关，且负向预测掌握趋向目标(Elliot & Reis, 2003)。再如，表现回避目标与安全依恋负相关(Blankenship,2001)。而对于表现趋向目标，有研究指出高能力大学生的表现趋向目标与非安全依恋相关(Speirs Neumeister & Finch, 2007)，也有研究指出依恋质量并不能显著预测表现趋向目标(Blankenship,2001)。
Elliot和Reis(2003)的研究反映了为数不多的成就目标理论家对依恋和成就目标关系的重视。为了更好地捕捉成就目标的实质，Elliot(1999,2006)依托对经典文献的分析及实证研究，提出了成就动机的层次模型(the hierarchical model of achievement motivation)。在这个模型中，成就目标是核心，是潜在的多种认知动力表征（如一般性成就需要、个体对能力的评估、自我概念等）的中级代理，进而影响与成就相关的过程和结果。该模型提出，影响成就目标的先行变量包括个体变量和环境变量，而依恋（与学校目标、课堂目标结构及父母教养方式等一起）构成了影响成就目标和成就行为的环境变量。
四、对成就动机与依恋风格关系研究的展望
上文从理论分析和实证研究综述两方面阐述了依恋可以构成动机心理学家理解个体成就动机差异和实质的一个重要切入点的原因。总体而言，安全型依恋与适应性动机结构相关，如较高的自我效能感、自主的自我调节水平，掌握动机或掌握趋向目标；而非安全型依恋与非适应性动机结构相关，如较低的自我效能感、外在动机以及掌握回避和表现回避目标。也有个别研究发现了不一致的结果，如Omivale(2009)对美国大学生的研究发现，安全依恋的个体并非特别采取某种成就目标，且恐惧回避型和淡漠回避型依恋的大学生仍可采纳掌握趋向目标。此外，对于高能力大学生而言，采用掌握趋向目标的个体，其依恋类型是非安全型的(Speirs Neumeister & Finch, 2007)。
为了更深入理解依恋对个体成就动机的影响，未来相关研究至少需要在以下三个方面得到加强。首先，相关研究的数量需要大大增长。就某一种成就动机构念而言，无论是自我效能、内在—外在动机调节水平，还是成就目标，其与依恋风格关系的研究在数量上远远不够。以成就目标和依恋风格的研究为例，目前能检索到公开发表的相关研究报告仅6篇英文(Blankenship，2001; Elliot & Reis, 2003; Maltais, Duchesne, Ratelle, & Feng, 2015；Moss & St-Laurent, 2001; Omivale,2009; Speirs Neumeister & Finch, 2007)；而且，个别研究得出了不一致的结果。因此，只有借助更多的研究，才能获得关于依恋与成就动机关系的具有概括性的结论。其次，已有关于成就动机结构和依恋风格的研究多在西方文化背景下展开，对东方文化背景下相关问题的研究报告欠缺，国内公开发表的高质量文献寥寥无几。。考虑到动机的文化效度问题(Graham, 1994; Markus & Kitayama, 1991; Salili, 1994)，缺乏多样化文化背景下的研究将阻碍我们对问题的深入理解。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虽然研究结果表明了依恋风格与本文所关注的三种成就动机结构的关系，但对于两个心理结构间关系的机制（如中介和调节变量）的调查还缺乏系统性，理论驱动色彩不浓厚。第一，有少量研究检验了依恋对成就动机影响的中介变量，如完美主义、一般目标定向、能力评估、社会支持、儿童的认知参与等，但这些对中介变量的探讨，多出于研究者个人的兴趣和立场，缺乏系统性，似乎只有Elliot和Reis(2003)的研究以成就动机的层次模型为理论依据。如青少年对父母的依恋影响其学业动机，而其感知到的来自教师的支持构成了这一影响的中介变量(Duchesne & Larose, 2007)。安全型依恋的大学生能感知更多的社会支持，进而在学术和职业领域体验到较高的效能感(Floyd, 2004; Wright et al., 2014)。一般目标定向构成了依恋类型和成就目标关系间的中介变量，安全型依恋得分越高的大学生，越容易采取成长寻求目标定向，进而采用掌握目标；而依恋越不安全的个体，越容易采取确认寻求的目标定向，进而采用表现回避目标(Blankenship,2001)。Elliot和Reis(2003)的研究以成就动机的层次模型为理论依据并发现，任务的挑战性解释在依恋的回避性维度与采用掌握趋向目标关系间起中介作用；任务的威胁性解释与能力评价在依恋的焦虑性维度与采用掌握回避目标和表现回避目标关系间起中介作用。
第二，极少数研究者开始关注依恋对成人学习的原因和与成就有关的结果变量(学习成绩和学业心理健康)关系间的调节效应。具体而言，关系性原因与学业成绩（GPA）的相关对于安全依恋的大学生而言是正向的，而个体性原因与学业心理健康的关系对于回避型依恋的大学生而言是正向的。可见，在考察成就动机和学习结果的关系时，有必要考虑依恋这一因素的调节作用。此外，对于高能力的大学生而言，即使其依恋风格并非安全型，但通过自我定向的完美主义，他们依然倾向于采取掌握趋向或表现趋向目标(Speirs Neumeister & Finch,2007)。那么，能力水平是否构成了依恋风格影响成就目标选择的调节变量呢？可见，其他变量在依恋与成就目标或其他成就动机关系间的调节作用也值得进一步探索。
依恋构成了研究个体成就动机的一个重要切入点。不同依恋类型、依恋的不同维度影响自我效能、内外在调节水平及成就目标，依恋对成就动机不同结构的影响可以是直接的，也可以是间接的。依恋既可能构成成就动机不同结构对与成就有关的结果变量的调节因素，其对成就动机的预测又会受到其他个体或环境因素的调节。此外，成就动机的发展与个体的依恋及其发展的关系也不容忽视。关于这些问题的研究虽已或将拉开序幕，系统和深入的探讨离不开通过多样化的研究对象、借助多样化的研究方法，在依恋理论和成就动机理论的驱动下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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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tachment: An Important Approach
to Understanding Achievement Motivation
Chen Chen
Abstract: Achievement motivation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individuals’ success in the achievement settings, which has obtained an intensive attention of psychologists at home and abroad. Although certain individual and environmental factors have been examined as the antecedents of different achievement motivation constructs, empirical studies are rare and limited in terms of understanding individual differences of achievement motiv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ttachment. In this regard, this paper first briefly introduced attachment styles and three important achievement motivation theories or constructs, including self-efficacy, intrinsic motivation and self-regulation, and achievement goals both on their conceptualization and advanced development. Then, it followed a theoretical analysis on why attachment is an important anger to understand the nature of achievement motivation from the bio-ecological model of human development, the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attachment behavior system and exploration behavior system, to the cognitive elements in attachment styles. In addition, this paper reviewed the empirical studies of attachment styles to self-efficacy, intrinsic motivation and self-regulation, and achievement goals respectively, providing support for the theoretical statement that secure attachment is related to high self-efficacy, intrinsic motivation and mastery goals and motivation, while unsecure attachment is related to lower self-efficacy, external regulation, and performance-avoidance goals. Based on the above description, this paper finally argued three main future directions in understanding the nature of achievement motivation from the approach of attachment.
Key words: attachment; achievement motivation; achievement goals; intrinsic motivation; self-efficacy
苏公网安备 32010202010947号
